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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專題】有片 | 碩果僅存舊影樓 盡心盡善盡美 留光留影留情

【專題】有片 | 碩果僅存舊影樓 盡心盡善盡美 留光留影留情

責(zé)任編輯:副刊 2024-11-27 19:47:37原創(chuàng) 來源:香港商報副刊

    (記者:嘉禧 攝影:馮瀚文)油麻地上海街一座唐樓內(nèi),藏著一間碩果僅存的舊式影樓。沿樓梯往上走,油漆剝落的牆上掛了多張宣傳影樓的懷舊照,電線縱橫交錯,與生銹鐵信箱交織成一條時光隧道。隧道盡處流出「善美影室」的招牌燈光,櫥窗貼著泛黃的照片,相中有幼童,有戴上四方帽的學(xué)生,也有三代同堂的一家人,全都笑容燦爛。按過門鈴,一把雄厚的聲音從門後傳來:「是否來取相?」記者的思緒被拉回現(xiàn)代,鐵閘打開,滿頭白髮的林國盛請記者入內(nèi)。影樓內(nèi)燈光柔和,牆上相框掛得密匝匝,相片的年代感越看越久遠,由彩色回到黑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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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善美影室」老闆林國盛今年75歲,在菲林影樓工作了一輩子。手上是陪伴他多年、已經(jīng)停產(chǎn)的「哈蘇」相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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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善美」位於唐二樓,由樓梯拾級而上,有如穿越時光隧道。

    一張舊相凝聚一家

    影樓前身為「尖尖照相」(又稱「369」),1937年創(chuàng)辦,由前員工林國盛在1996年接手,改名「善美」。攝影棚內(nèi)仍保存「尖尖」留下的歐陸式家具?!肝业谝粡埲腋?,就是在『尖尖』拍的。」年過古稀的林老闆對記者憶述,他當(dāng)年6歲,那是兒時最有記憶的片段,像是人生起步點。五十年代,拍全家福有實際用途?!笐?zhàn)後糧食短缺,教會向市民派米,要出示派米證上的全家福,按人數(shù)分配分量。父親每逢年初一會帶一家人上影樓,那是我最期待的日子。家人會穿上光鮮衣服,梳好頭髮上影樓。我記得穿的是哥哥傳下來的小西裝,兄弟姊妹口袋都放著利是,很高興,很熱鬧。小時候家裏沒電視,吃飯時望著高掛在客廳的全家福,感覺溫馨。在艱難的日子,一張照片足以凝聚一家人。」林國盛翻出舊相簿,展示一張黑白全家福,回憶如菲林般逐格湧現(xiàn),他說起初並不喜歡這張相,因為拍得他眼簾垂下。現(xiàn)在,卻成了珍藏?!敢酝芏喔改笌ё优接皹桥恼?,近年夫婦則多帶寵物來?,F(xiàn)時人們都偏向不生小孩了,把貓狗視為親人?!沽掷祥浾f,昔日上影樓是件大事,只有在家庭添新成員、大學(xué)畢業(yè),或農(nóng)曆新年才特意拍照。如今,隨手一按,手機相片即影即有,方便卻欠缺溫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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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國盛向記者展示舊時的全家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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右上為林國盛6歲時的相片,而左上的相片,則是林國盛昔日用來領(lǐng)取米糧的人口證明,下圖為林家的全家福家庭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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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國盛與太太及兩個兒子的家庭照。

    一對拍檔相伴一世

    投身攝影行業(yè)逾半世紀,林國盛指經(jīng)營越來越難。與坊間數(shù)碼快相數(shù)十元已有10張相比,「善美」半打證件相盛惠380元,的確令人卻步。林國盛卻相信,菲林照的立體感和顏色層次感,仍有其捧場客,他亦依然眷戀著菲林沖曬獨有的味道。林國盛中學(xué)時想學(xué)一門手藝,接觸過菲林沖曬後感到興趣,便到影樓當(dāng)沖印學(xué)徒,曾在多家婚照公司工作,並輾轉(zhuǎn)成為「尖尖」的沖曬師傅,期間認識了現(xiàn)時在「善美」負責(zé)黑房沖曬的拍檔石貴南。石貴南憶述:「當(dāng)年在婚照公司黑房跟過三位沖曬師傅,老行尊多認為『教識徒弟無師父』,只有他肯教我,是我貴人?!故F南指一指林國盛,林老闆卻說:「貴人?我只是抱著教多一個人便可替我分擔(dān)工作的心態(tài)?!苟嗽谛β曋谢貞浳羧胀?,說曾經(jīng)合資五萬元接手一間沖曬公司,誰知被騙,只拿到器材,幸得家人相助,找到一間板間房當(dāng)工作室,靠熟客的沖印訂單支撐生活。石師傅回憶:「那些年生活艱難,幾乎要接到訂單才敢去買飯盒醫(yī)肚?!?990年代,相片沖曬生意愈來愈難做,二人拆夥,但依然保持著友誼。及後「尖尖」老闆移民,林國盛接手了影樓轉(zhuǎn)任攝影師,石師傅則重返婚照公司。8年前,「善美」黑房師傅退休,林老闆分身不暇,便邀請石貴南兼職幫助沖曬,二人故劍重逢。石師傅說自己對相片沖印的熱愛程度,如中毒一樣深,林老闆則笑言:「他任職的婚照公司,做一間執(zhí)一間,得我肯收留他?!褂皹切驴筒欢?,平日閒來無事,二人會自編自導(dǎo)自拍短片自娛,放上社交平臺,消磨時間。這對加起來過百歲的老拍檔,拿出鬼馬照片給記者看,相中人的笑容如牆上相框內(nèi)騎著木馬的小童一樣天真?!干泼馈鼓〉牟恢故菚r光,還有二人的童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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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國盛(左)與石貴南(右)相識相知40年。

    一幀遺照回憶一生

     影樓新客不多,只靠熟客支撐。林國盛說特別珍惜與老顧客相處的時光?!赣锌腿诵r候常跟家人來拍照,長大後每年帶同自己的一家大小來。也有兒女長大了回來擺出父母當(dāng)年在此拍照的姿勢再拍一次,感覺像家族傳承?!沽謬⒂∠笞钌羁痰念櫩?,並不是汪明荃、林子祥這些來拍證件相的明星,而是一位面色蒼白的老人?!杆f自己患了肺癌,想拍一幀遺照。他西裝筆挺,我盡量捕捉他輕鬆的樣子。過了一個星期,他沒有來拿相,反而是他女兒來了。我把照片遞給她,她看見相中笑容和藹的老父,不禁蹲下身子放聲痛哭,過了良久才站起來,說憶起父親的一生忍不住淚如雨下。她拭乾淚後誠懇向我道謝,感激我為她爸爸拍下了慈祥的樣子?!瓜嗥瑐鬟f的親情,可以很沉重。但亦是這種藏在鏡頭背後的溫度,讓林國盛堅守影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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牆上貼滿客人照片,不少人熟客在影樓從小影到大。

    一室影樓留守一輩

    由菲林到數(shù)碼,再到智能手機世代,林國盛見證了攝影行業(yè)的興衰。他說這幾年多了年輕人為追求復(fù)古潮流來拍照,但也難以扭轉(zhuǎn)行業(yè)式微的命運。他感歎:「七八十年代,開學(xué)前總有大批等拍學(xué)生相的兒童擠得門外水洩不通,昔日上海街幾乎全是前舖後居的照相館。今日,全條街全是按摩店。」他指有同行索性參加政府的再培訓(xùn)計劃學(xué)做推拿,說可以返回舊日曾是影樓的按摩店求職,很是黑色幽默。眼見同業(yè)一個個轉(zhuǎn)行,林老闆仍然堅守「善美」,但已不強求留住影樓,即使兒子放工後會到店內(nèi)幫忙,亦不希望下一代接手?!高^去幾年很多影樓結(jié)業(yè),有同行不捨得器材,送到這裏來,如相機等有用的會繼續(xù)用,用不上的,只好放到一旁。」相機鏡頭裏,本容不下半點塵埃。但當(dāng)時代一過,它亦會像其他被棄置的器材一樣,拆走菲林,失去主人,沒有靈魂。剩下的,是一個滿布灰塵的空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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替名人拍照後放在店舖出入口作「生招牌」,是舊影樓常用的宣傳方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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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樓內(nèi)場景布置復(fù)古。

    鉛筆執(zhí)相 碳粉美顏

    置身「善美影室」雖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,但林老闆也與時並進,為客戶提供「執(zhí)相美顏」服務(wù)。執(zhí)相工作並不依靠電腦,而是在每幅只有4至5平方吋的菲林膠片上完成。執(zhí)相師傅手不可以震,利用磨尖的鉛筆和放大鏡,逐筆調(diào)節(jié)陰影,一出錯就要重頭再做,少點耐性也不行。林國盛現(xiàn)時已把這項任務(wù)交由幼子Jones代勞。Jones對記者表示:「使用經(jīng)砂紙磨尖的硬芯鉛筆,在底片上填上碳粉,逐筆填補,可以減淡眼袋、細紋,達到美顏效果。我從小跟父親學(xué)習(xí)修相技巧,起初要借助放大鏡,現(xiàn)已經(jīng)習(xí)慣用肉眼來完成?!笿ones指執(zhí)一張底片需5至10分鐘,雖然用電腦修圖軟件可更快完成,但他認為那太不真實,直接執(zhí)相底不會改變相中人的臉形、輪廓,而且能留住人物神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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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ones放工後有時間會到影樓幫手執(zhí)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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執(zhí)底片前(左)及後(右)的效果。

    密室沖曬心理壓力大

    相底執(zhí)好後,便送到黑房沖曬。主理黑房的石貴南向記者解釋:「菲林要先拿到旺角黑布街專門的店舖沖洗,再在這裏曬印。沖好的菲林和相紙會放在放大器,投射出底片影像,利用對焦儀器確定瞳孔是否清晰,其後以人手調(diào)整三原色的度數(shù),反覆測試出最佳曝光秒數(shù),再沖曬相片。此時可進行人手後期加工,如局部加光、局部減光等。最後把相紙浸泡在藥水中,用水沖洗一次,再把相紙掛起,晾乾,便沖曬好了?!故瘞煾当硎?,曾經(jīng)有些年輕人想來學(xué)習(xí)沖曬菲林,但學(xué)了不久便說困在密閉的黑房心理壓力很大,感到害怕,都半途而廢放棄了。林老闆亦有感而發(fā),「在黑房工作恍如與世隔絕,當(dāng)年要靠聽收音機解悶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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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貴南向記者展示曬菲林的過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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執(zhí)相用的微粒放大對焦器,可將底片影像放大。

    善美影樓留倩影

    影樓新客不多,記者採訪當(dāng)日,有幸偶遇前來拍照的少女Jennifer。她說當(dāng)天是她生日,是第一次上影樓拍照。「菲林與手機影出來的感覺不一樣,有種獨特的復(fù)古風(fēng)格。開始拍照時有點緊張,動作僵硬,幸得林老闆跟我說笑,令氣氛變輕鬆?,F(xiàn)在想快些見到成品,這種期待,是數(shù)碼攝影無法媲美的。我想日後也會再來拍照,例如拍畢業(yè)相?!谷缌掷祥浰?,即使近年多了年輕人來追潮流拍懷舊照片,也難改行業(yè)命運。但願Jennifer日後完成學(xué)業(yè),到影樓拍畢業(yè)照時,仍能找到「善美」為她留倩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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牆上貼滿客人照片,還展示老闆珍藏的相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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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樓外放滿歷年作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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